姜子牙，你爲啥這麼喪

來源：三聯生活週刊

抱着看《哪吒》姐妹篇的心態看《姜子牙》，十有八九是要失望的。

如果說二者有什麼相似之處，那就是在美術和製作層面都挺給國產動畫爭氣的。《姜子牙》甚至超過《哪吒》，成爲國產動畫美術層面的新標杆。

開場一段回憶封神大戰，姜子牙建功立業的楔子，用的是二維動畫——可以說是中國動畫史上最精緻、恢弘的二維動畫。主創團隊接受採訪時曾回憶過，這段炫技的創作，工作量是普通二維動畫的三四五六七八倍，因爲細節和層次太多，製作速度慢到每一兩天只能畫出一幀。有時，一個畫面裏能有六百多個圖層，每次開電腦，畫師都緊張——圖層太多，電腦卡得要死，總讓人懷疑它要罷工了。

電影主體的三維動畫部分也完成得相當精彩。很多細節能佐證這一點，比如，電影裏《姜子牙》蓑衣隨風飄動的細節，四不像和反派九尾狐身上柔和、飄逸的毛髮，稍微瞭解動畫製作的人都會知道，要在三維動畫裏把這些不起眼的細節做到位，究竟有多難。

很多大場面，《姜子牙》也hold住了，比如北海冰天雪地的場景，姜子牙和小九在山谷與冤魂的大戰，玄鳥劃過夜空，帶走冤魂的唯美設計，還有最後通往歸墟之路的幾場武戲，畫面每一幀都美得可以做桌面，既有中國風元素，又有年輕觀衆喜歡的酷炫的動作設計。

《姜子牙》在動畫電影的重要指標“美術設計”這方面能拿高分一點也不奇怪，它的幕後團隊幾乎能代表當前國產動畫的最高水平了。導演和聯合導演List裏的四個人李煒、程騰、李夏、王昕都來頭不小。論資歷和輩分，李煒要排在前面，他做動畫二十多年，是《寶蓮燈》的原畫師，也參與過《大魚海棠》，是《魁拔》的美術設計。程騰和李夏是中國傳媒大學的同學，兩人畢業後都去了美國繼續學動畫。畢業後一個擠進了夢工廠做聯合導演，一個到皮克斯實習。

王昕在遊戲圈的名聲比在動畫圈大，他曾在暴雪公司做角色總監和藝術總監，是《魔獸世界》《守望先鋒》等經典遊戲的核心主創。有這樣在美術上強悍的主創團隊，還有四年的製作時間，《姜子牙》能成爲國產動畫美術設計上的新“天花板”就不奇怪了。

但和強悍的美術設計沒那麼匹配的是《姜子牙》的故事和人物設計。如果說，美術方面，這電影能打四星或五星，那劇本層面，就只有二點五星了。

爲什麼說，《姜子牙》和《哪吒》半毛錢關係都沒有？

在《哪吒》上映時，它的美術已經具備相當水準，但光有美術，它不足以突破五十億票房，歸根結底是故事打動人，“我命由我不由天”能讓觀衆產生強烈的共情感。這份共情又不是通過說教強塞給觀衆的，而是在跌宕起伏、幽默搞笑的講故事過程中，在“哪吒”這個人物的性格，他與命運的抗爭中實現的。

在這方面，《姜子牙》就做得不怎麼樣。首先是主題和故事切入口問題，姜太公的故事有好些講述的切入口，電影放棄了人物的成長史，也幾句話略過了著名的“封神之戰”，把“封神之戰”後，姜子牙貶至北海，被“幻象”所困作爲故事的切入口。

姜子牙一出場就是個中年loser，孤獨、清高，內心又有執念。把這個開場翻譯一下就是：中年姜子牙因爲不贊同老闆，沒完成他交代的任務而職場受挫，老闆爲了懲罰和馴化他，逼着他指鹿爲馬，什麼時候想明白工作就是那回事，老闆說啥就是啥再官復原職。但他自己擰巴啊，總覺得雖然是中年人了，但還是不能光權衡利弊，得計較個對錯，所以十年來一直被放逐，至今沒回到核心管理層位置。

《哪吒》的口號是“我命由我不由天”，這句話能讓被生活折磨的社畜受到感召，雖然它相當雞湯且不切實際，但這就是電影造夢的意義所在。《姜子牙》的口號高深了：“不救一人，怎救蒼生”。整部電影，主人公看似都在追求一件事——反抗“殺一人，以救蒼生”的集體主義，追求“不救一人，怎救蒼生”的人道主義。個人與權力體系、人與神、個人命運與所謂的大局觀……《姜子牙》想探討的問題維度很多，格局很大。這個主題比“我命由我不由天”宏大深刻，但離觀衆的個人命運和情緒就有點遠了。僅從這個角度來講，《姜子牙》就比《哪吒》更難以抵達普通觀衆。

《哪吒》本質上是個好萊塢商業片，《姜子牙》無論從主題上，還是從講故事的方法上來看，都是個文藝片，只是，這個文藝片投資規模上很商業。

這裏說的“文藝片”可不是什麼褒義詞。《姜子牙》不像《哪吒》，堅持學習好萊塢敘事策略，人物和故事都按“超級英雄”的套路來。它表達主題的敘事方式很散，甚至有點凌亂，不光是孩子，甚至很多大人都有點看不懂。

電影留了很多坑，這些坑影響了觀影過程的流暢性。比如，女孩小九的命運爲什麼和九尾妖狐連在一起？師尊的大陰謀究竟是什麼？他那麼法力無邊，爲什麼繞這麼個大圈子來實現自己的權力慾望？小九和蒼生到底是啥關係？甚至還有那種小障礙：申公豹私逃出來跟姜子牙混的原因就因爲崇拜？那爲什麼這麼多年都要扮演一個看守者的角色？

很多時候，觀衆看完一部電影，能記住的不是故事、情節，而是其中的人物，在這個重要環節上，《姜子牙》也沒做好。這時候，就要cue一下《姜子牙》的片尾彩蛋了。大年夜，“封神宇宙”大家庭團聚，到姜子牙家吃飯，壞小孩哪吒讓姜子牙的強迫症發作……這彩蛋反倒成了全片最搞笑的段落。爲什麼會這樣？因爲它抓住了人物的性格特點，也讓他有了弱點，並且利用這個性格和弱點做了搞笑橋段。和彩蛋相比，《姜子牙》正片塑造人物的能力反而弱了。

如果說《哪吒》和其中的人物更接近於漫威超級英雄，那《姜子牙》和其中幽怨的，被黑暗籠罩的人物就更接近於DC超級英雄，只是——沒做好。

姜子牙一出場就很喪，除了喪，心裏有事兒，看不出太多豐富的個性。而且，這人一出場三觀就定了，“不救一人，怎救蒼生”，從頭到尾，這人都篤信這點。人物從頭到尾沒變化，沒弧光，這就有點沒勁了。

《姜子牙》的配角也沒那麼出彩。與九尾命運相連的小九其實就是妲己，她是電影中的重要人物，姜子牙的命運也和她綁定在一起。但這個人物的身世，劇本並沒講清楚，因爲沒講清楚，觀衆就很難相信，這個人能解開姜子牙的心結。就好像你去吃藥，說明書沒有，藥效的運轉機制不清楚，吃下去心裏總得犯嘀咕。小九就是這味療效不清不楚的藥。

《哪吒》裏，哪吒和敖丙的CP炒作很成功，《姜子牙》似乎也有炒CP的意思。很多細節都能支持這一判斷，比如，申公豹賣掉耳環勤儉持家，北海酒館老闆對姜子牙和申公豹吵架的調侃，但問題又在於，兩個人物本身沒立住，CP就更難下菜了。而且，一對少年cp，一個小魔頭，一個高富帥，觀衆愛看啊。一對中年喪氣CP，觀衆想磕也有點磕不動了……

因爲《哪吒》，《姜子牙》受的關注太高了，主創的包袱也有點大，這一定程度上影響了電影口碑。但從《姜子牙》上，我們或許能得到些訊息，國漫崛起的路上，技術突飛猛進了，故事有點拖後腿，硬件有了，接下來是得多鑽研軟實力了。